武漢肺炎,出德黑蘭記

拖稿了超過一周,一直很想寫寫從伊至終這趟返鄉旅程的紀要。

話說從頭

那個星期三下午,接到台北的電話詢問,伊朗的武漢肺炎最新災情與是否有返國一趟的必要性。電話這端的我,其實躊躇幾秒,但是全盤考量,仍然認為就接受總部的安排,返國一趟,殊不知,這一趟也著實讓我煎熬超過一周。

訂票障礙

在那個二月中下旬,歐洲與美國仍然把武漢肺炎當作笑話,全世界的目光正從中國轉移至猛爆性爆發的伊朗境內,當然國內也非常緊張。

身在德黑蘭的我,其實內心一半緊張,另一半卻是踏實的。畢竟上班環境與居住環境都還算單純,只要減少出門群聚機會,其實在那通電話之前,我沒有擔心到改變生活作息,一切都像是往常般的過著上班的生活。

突然一通電話打亂一池平靜的湖水,我的心情開始受到外在因素的影響上下起伏。一下因為沒有總部正式首肯,一下又因為陸續得知國際航空紛紛與伊朗斷航,機票變得越來越稀有,那時的我雖然心中著急,但是仍覺得就算有沒有買到機票,都是上蒼給我的一個安排,並沒有十分的躑躅,但是當土耳其航空與阿聯酋航空雙雙斷航,鄰國與伊朗關閉邊界後,現在需要逃離德黑蘭,只剩下伊朗國營的馬漢航空(Mahan Airlines)與伊朗航空(Iran Air)兩家。

我當時的選擇有經由泰國曼谷或是馬來西亞吉隆坡兩點轉華航回台灣。當時馬漢航空已經減班至每周僅飛一班,故還是考慮迅速返台考量,選擇經由吉隆坡轉機。

德黑蘭掰掰

還記得那天德黑蘭西方天空火紅的夕陽與橘紅色的雲彩,與捧由最後一次道別後,啟程前往伊瑪目霍梅尼國際機場。一路上,睜大眼睛的盡力去觀賞這屬於德黑蘭的一草一木。阿拉知道我究竟何時才能夠重返伊個國度。

約莫一個小時,抵達國際機場停車場,這時手機的LINE傳來某不分區立委的詢問電話,簡單處理後,戴起塑膠手套與緊緊調整口罩,這趟旅程來的太突然,而且心情無法調適,因為太多人傷亡也無法開心起來,過去不論是出差或是返國,總是有個踏實的心態,知道旅程費時多久,以及何時能賦歸。

這一次,非但沒有掛大型行李,連在吉隆坡轉機時會發生什麼事也都令我感到焦慮。從踏進機場電梯內,風聲鶴唳的氣氛順勢地從四處竄出,加上我的亞洲臉孔,讓我知道沉默是金的真諦。雖然雇員仍像是平常一般與其他乘客用波斯語寒暄,大家的臉龐上仍是掛著一絲緊張的面容。

約莫晚間7點,抵達大排長龍的隊伍尾端,看著大家安安靜靜地排隊。前方現代化伊朗女性拿著iPhone看著伊朗醫生護士整齊跳著舞蹈體操的限時動態,畫面中那超現實的幽默讓我覺得不行。等了一會兒,終於抵達所謂的「體溫監測站」,戴著口罩的機場員工,一一測量所有要進安檢乘客的額溫,沒有發燒就自行拿一張已經簽名蓋章的健康證明,頓時感到有點困惑,什麼就這樣一秒鐘,就能夠確定大家都不是帶原者嗎?但是生活在這個國度,我早已學會別多問,乖乖地融入大眾就對了。這邊不會解決問題,只是會解決提出問題的人。

從此刻起,就靠自己

拿到了健康證明,帶著雇員的祝福,伊伊不捨地踏入安檢,有點像是剛學步的孩子,有些興奮但參雜著些許的慌張。這次,在櫃檯等待許久,不知道是因為疫情關係,還是馬漢航空效率低落,總之大家都是安靜地等待,看到許多馬來西亞乘客、一些華人臉孔、一組歐洲英國佬以及其他應該都是當地伊朗乘客。

終於30分鐘之後,輪到我。地勤人員看我不是馬來西亞人,要求我出示後段機票。還好,就像是考出考古題的興奮考生,瞬間拿出手上已經亮螢幕的截圖,在來機場之前早就已經線上預辦登機的手機登機證。

他仍詢問是否有需要掛的行李,這題也很簡單,因為轉機時間「僅有」4個小時,為求平安避免萬一,我這次僅帶一個登機箱加上隨身背包,雖然登機箱9公斤超過馬漢航空的5公斤,幸運地沒有被刁難,終究拿到第一段由德黑蘭到吉隆坡由馬漢航空營運的登機證。

快步走向海關櫃檯,空空如也的櫃台前面沒有人潮。在外國人窗口前,僅有一個戴著頭巾貌似馬來西亞女性,我看著隔壁櫃檯沒有待辦的人客,正想轉移陣地的我,被此排眼尖的海關官員示意,繼續留在此排等待。

這邊就是這樣,聽從指示就對了,前面那個馬來西亞女性等著一段時間不知怎麼搞得,有另外一個男性海關關員請他到另外地方再次審核,看著她離去的背影,我知道接下來還是頭低低的管好自己不要多問。還好,我的審核很快,蓋完章就正式離開伊朗國土,等待班機。

馬漢航空,沒有王朝,只有人潮

在最後安檢區前方座位區坐著等待,其實想著想吃點東西填飽肚子,但是一來實在沒食慾,二來則是擔心機場衛生,只得用著帶著手扒雞手套內手汗淋漓的雙手,想像來碗胖老爹炸雞全家桶的滋味。

終於看到大家蜂擁前往最後安檢區,我也隨著大家過完最後安全檢查,抵達登機門,看著登機區裡面三三兩兩的乘客,整個晚上只有兩班班機的淒涼,其中一個員工翹著二郎腿看著電視新聞播報疫情的照片我想我永生難忘。

此時,馬漢航空用波斯語宣布了些事項,我就這樣被請去排隊後來又說不需要排隊。原來地勤請所有掛完行李的乘客,再次拿著行李條確認自己的下班班機資訊與最後目的地。那時的我,正想著哎呀,是否我小人之心,以為他們會沒法幫乘客直掛行李,正感到扼腕應該要掛行李直達台北,10小時之後,我就會知道誰能夠笑到最後了。

苦樂並存的登機滋味

終於,在抵累約莫1.5小時候,開始登機手續。排在我前頭的中國大媽與伊朗混血兒子,兩人似乎要返回中國,大媽會說生活的波斯語,但是四夫英文不通,所以當地勤要請大媽出示後段登機證時,她一直無法意會,正當我躊躇是否應該出聲,前方另一對伊朗夫婦,用著不輪轉的外國腔中文,解釋並開始與大媽聊天起來。

大媽說昨天(3/5)中國大使館已經安排包機接回在德黑蘭念書的70位留學生,接下來應該是9日會陸續包機接回在伊朗工作的中國籍人士,說著聽著,就輪到我出示登機證,然後經過最後一道由沒配戴口罩的鬍渣地勤測量額溫後,在我額前用力地開一槍,讓一切歸零在這聲巨響,我就這樣跟著人群上了接駁車。

接駁車上,大家安靜地或坐或站,有些人戴著N95有些人戴著醫療用口罩,但是共同點是,沒有人聊天,大家目無表情地隨著車體左右搖擺,終於車門一開,走進機體,發現這台馬漢航空真的算是十分新穎的機種。

竟然,會有觸控式個人影音設備。正當我透過手扒雞手套嘟嘟嘟地找尋適合的影片娛樂內容,坐我左後方的伊朗大叔,正拿著類似酒精的液體,拚了老命地擦拭座椅、用餐隔板與前方椅背。擦拭完自己的安全帶後,還像是偏執狂似的,瘋狂地擦拭隔壁的座椅,不說清楚我還以為他是在為了伊朗新年Nowruz在大掃除呢,他擦完他那排座椅後,便要求換坐在我同一排的座位,然後再次一絲不苟地拿出酒精擦拭新的座位,我想他大概需要一些讓自己安心的手續,有些人選擇向上蒼禱告,有些人選擇手握自己的命運。

起飛之後,送餐填飽我早已餓扁的肚子。我聽說有人為了避免風險,一根指頭也沒有碰,但是身為勤儉持家又飢腸轆轆的客家人,還是將餐食一掃而空,我真的很好養。接下來,睡眼惺忪的我,還是放棄全部都是伊朗電影(字幕)的娛樂內容,直接睡覺,為求謹慎,我也懶得打開塑膠包裝,選擇不拿出可能有消毒過的枕頭與毯子。

睡了一陣,再次打開窗戶,窗外的陽光刺眼的讓我立即又關閉窗板。早餐吃完後就離吉隆坡不遠了,這一趟航程,不想起身去廁所,盡量讓自己像是角落植物,吃完就睡,睡飽就到的懶人模式。

大吉大利吉隆坡

步出空橋,看著熟悉的中文,離台灣又更近了一步,但是伴隨而來的未知也讓我趕快加緊腳步,不願意浪費一分一秒。走進航廈第一關也是體溫監測站,只是我快步走出監測站後連上網路打開華航app才發現,華航的登機門竟然是在馬漢航空停靠的登機門隔壁!!

這不知道是開心,還是讓我覺得早知道就不要健步如飛,先停看聽就不用走冤枉路。總之呢,按照原路,拍了一兩張馬國體溫監測站,像是反方向的鐘,ㄅㄆㄇㄈㄉㄊㄋㄌ迷迷濛濛地穿越人潮走回原點,結果,底累1.5小時的第一班班機,我不費吹灰之力,還有2個小時能夠上網回訊息,算是傻人有傻福。

痾,那個我旁邊的伊朗人瑞札就沒有那麼幸運了。

我看到瑞札是在華航的櫃檯,我本來想要跟華航說要個比較空曠的機位,怕自己從伊朗回來的身體可能會造成其他旅客的困擾,在櫃檯前看到瑞札斗大的汗珠正從臉上滑落。

其實我沒有預想到竟然會有伊朗人會跟我搭乘同班班機去台灣。畢竟伊朗人現在要取得簽證不是那麼的容易。跟他交談後,原來瑞札是要搭乘4班班機從德黑蘭>吉隆坡>台北>溫哥華>多倫多,他說他的行李,在德黑蘭機場時,馬漢航空地勤再三跟他確認會直掛道華航班機上,沒有問題。結果,根據他給我看一眼的whatsapp照片,他的四大箱行李現在還靜靜地躺在馬漢航空地勤倉庫,因為今天是馬來西亞周末,一時半載也沒有辦法連絡上倉管或者在吉隆坡機場的承辦人員。而華航登機訊息刻正不請自來的響起,我也只好先跟他說估辣可,登上了飛機,殊不知,命運的作弄還是地勤的安排,兩個從伊朗德黑蘭出發的乘客被安排在比鄰的座位,可憐的瑞札一上飛機就坍累地睡著了,這讓我重新審視我當初只帶著手提式行李的正確明智抉擇,看著他,我就覺得我排除大多不確定X因子是聰明的決定。

歡迎歸國,台灣有您們真好

幾部電影後,終於看到桃園機場斗大的LED國旗看板,我回來了。華航親切的口吻,溫柔地提醒大家要先上網登錄檢疫資訊內容,因為我沒有台灣的SimCard,問了空姐,空姐找了一會走回來跟我說,抱歉,機上沒有紙本的申報卡,請我直接去檢疫站填寫。

快步下機,飛奔至檢疫站,寫完了紙本上所需要的連絡資訊,邊量額溫,邊聽著看起來青澀臉孔的志工講解居家檢疫的須知內容。她再次請我複誦地址與手機,金魚腦的我突然想不起來居家地址,像是想要偷看試卷被抓包的考生,想要暼看小抄卻被志工手快一步的遮掩,痾,我真的不是亂填地址,是真的記不住鄰里,還好我拿出手機小抄看了一下,有點脹紅著腦袋回答出正確答案。

突然,後方有個不速之客嚷嚷,到底還要多久,我可以走了嗎?

啊,這位先生,你趕著去投胎嗎?沒看到她還在跟我講解內容嗎?怕事的志工也只好先幫他比對他的護照與手機上的訊息是否正確,志工還是不厭其煩提醒他,請問您知道所有的居家檢疫內容嗎?他沒好氣地冷冷回答:「知道了,我上周才剛從大陸回來。可以走了嗎?」

這個態度不是我剛回國想看到最美的風景,我跟檢疫站志工道謝後,就走往護照查驗處,這邊不知道是我漏掉,還是機場沒有寫得很清楚。我本來要走電子查驗通關,結果前方的阿北因為被機器擋了很久,才發現從疫情重災區回來的國人一定要走人工查驗通道,我趕快又轉移陣地,跟海關官員說我從伊朗回來,海關再次確認我知道居家檢疫內容。

居家檢疫計程車大隊

運匠非常的健談,叫我老闆請上車。

然後他就開始細數疫情讓他們受到許多影響,雖然政府有補助小黃接送北北基桃的雙倍車資,但是往南部的乘客,他抱怨竟然都只給租賃車隊,乘客不管到南部哪裡僅需付2350元,其餘都是政府補貼,而他們跑北北桃,只能領到雙倍車資。

然後運匠也分享他如何利用工作空閒搶到一支Mobile 01小惡魔平台拋售的近乎全新的蘋果手機,因為不是蘋果迷,也因為剛回到台灣,就跟他有一搭沒一搭的回話,終於抵達熟悉的街景,回到了社區住處,跳表剛好跳到810元,身上剛剛好就是這樣的零錢,之前都沒有從機場搭乘計程車回住處的經驗,不太知道是否算是貴,但是不管了。

回到家的感覺,無價。

謝謝所有守護家園對抗疫情的無名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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